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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二期：生为女人 外祖母

我在外婆的花园挖到那具尸骨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因为这个想法在我心里存在太多年，所以看到尸骨的时候，我不害怕，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外婆前年去世了，骨灰按她的想法撒进大海。我给妈打电话，让她来一趟。妈说好，便挂断电话。她的淡定，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外婆家住在乡道的一边，孤零零的一栋平房，灰砖盖的，前门是厨房，后门是厕所，中间是四四方方的两间卧室，屋后还有大片的农田。离我们最近的房屋在两千米开外，是家小卖部，小时候我常去小卖部买瓜子。我嗑瓜子很快，和外婆比赛，往往我嗑五个，外婆才嗑一个。我很得意，后来就有了瓜子牙。

外婆愤愤不平，她一把抽出挂在墙上的剑。她说，嗑瓜子算什么能耐，有本事我们比剑。外婆家墙上常年挂着一把铁剑，长一米，外面剑鞘有些生锈。七岁那年，我往柜子上摞板凳，想把剑拿下来。外婆看到很开心，晚上多喝了一杯酒，说要教我学功夫。

妈下班回来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说作业都写不完，哪有时间学功夫。外婆说，我早觉得她的作业太多，明天你去跟老师说，少布置点。妈说，我从小就跟你学功夫，现在怎样，你说带我行侠仗义，最后还不是要去制衣厂上班。外婆说，总没人敢欺负你吧。妈说，是，也没人敢接近我。后来妈妥协了。在外婆面前，妈总是妥协的那个。但我还是没学成功夫，因为我学习太用功，近视了，一舞剑眼镜就飞下来。

外婆在屋后种了很多菜，每天傍晚放学，我都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边写作业边卖菜。作业写累了，我就吃菜。外婆和妈坚持过午不食，晚饭我要自己想办法。夏天房间热，外婆会把木床搬到屋前的马路旁，外面罩蚊帐。我睡在外婆脚头，经常被卡车的噪音和大灯吵醒，迷迷糊糊醒来，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那时外婆总盘着腿，坐在木床的另一头，我以为她醒着，喊她，她却从来没应过。

外婆八十岁那年，不再种菜，专门喊我妈回来，把那片菜地变成了花园。我们三个女人，戴着白手套，穿着旧校服，忙活了整个暑假，才把那里变成外婆设计好的样子。里面主要种带刺的植物，仙人掌，苍耳、荨麻等，最外围还有一圈针叶林。

种成那天，我爬上屋顶往下看，发现那竟然是个植物迷宫，有横的竖的圆的曲的路线，不熟悉的人走进去，很容易被困在里面。外婆说，什么迷宫，这是阵法，你不懂。我以为外婆在开玩笑，还把外婆的话学给妈听。妈听完很严肃，她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镇住。

菜地上原本还种了柿子树和石榴树，妈趁种花的功夫，把它们都砍了。柿子树很高，外婆每年都会爬上树摘柿子，妈觉得不安全。外婆气得又抽出剑，骂骂咧咧两天才罢休。

妈是第二天下午到的，外婆去世后，她带着剑搬去新家，剩我一人住在这里。我想带她去花园，她说等明天再说。饭桌上，我提起这件事，还试图开玩笑让气氛显得不那么紧张。妈没笑，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那是外婆的酒，外婆每天中午都要喝一小盅。

妈说，尸骨我来处理，你不用管。我问她，那就是我爸。妈说，你想什么呢？那是你外公。我有点吃惊，外公不是饥荒的时候出去找吃的，再也没有回来过。妈说，人死了，总要编个说法。我说，那我爸呢。妈说，他是真失踪了。我不解，你怎么这么淡定？妈说，那你要我怎样，哭着嚷着，把警察都招来。你外婆人都不在了，再给她定个罪。我说，你要怎么处理？妈说，我自有办法。我说，因为什么？妈说，什么因为什么？我说，外公为什么会死？妈望向窗外，那里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她说，因为你外婆是个杀手。

我从小生活在妈和外婆的秘密里，特别是父亲失踪的那段时间，她俩总凑在一起叽叽咕咕。我数次想偷听她们谈话，每次刚走近就被外婆识破。这是个只有女人的家，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往常水管坏了，线路跳闸，厕所堵了都是外婆在修。外婆很有活力，每天天不亮，就在菜地里站桩，风雨无阻。我问过外婆在做什么，她说，我在保持战斗力。

妈告诉我，外婆四十岁那年怀孕了，想金盆洗手，看到这个地方不错，就住下了，赏金都没要。妈还说，在旧社会，外婆也算个侠女，仗剑走天涯。只是新社会，杀人犯法，外婆失去了一展身手的机会。不过她很知足，觉得种菜也挺好，没钱的时候，就把以前当杀手时挣的金子卖了。

我不相信妈说的话。妈说，我骗你干什么。我问她，那外婆怀着谁的孩子？妈说，当然是你外公的孩子。我说，既然她的任务是杀他，为什么还要怀他的孩子。妈说，我怎么知道，可能她觉得这样做，完成任务更容易。我站起来，那外公呢？他犯了什么事。妈说，你外婆没说，她不想影响你外公在我心中的形象，总之你是我亲闺女，我不可能骗你。

我来回踱步，怎么都无法相信。妈说，你别再怀疑了，你身上流着谁的血，你不明白吗？我知道你男朋友失踪了，记得藏好点。我吓一跳。我说，我们是和平分手，他搬走了。妈说，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女儿，要不然你怎么会突然去花园里挖土。

我的天啊，妈说这话时竟然朝我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