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泉
我用了一个早上翻看三十多年的记忆,除了感觉如同跟着吕远作了一堆模糊飘渺的梦以外,有的只是惋惜和痛苦。我无数次看到他在人世中寻找,那些眉眼间迷人的微笑,分明就是我的微笑;那些晨光中窗前美丽的背影,分明就是我的背影;那些话语中略带鼻音的诱人声音,分明就是前世我的声音;那些腰腿间散发着芬芳气息的扭动,分明就是我的身躯。这些无数次的令他感到似曾相识,令他感到欣喜若狂,令他感到欲罢不能的,分明都是我的蛛丝马迹。
活在这个世上真是有太多事让他感到欢乐,数不尽的似曾相识,数不尽的怦然心动,数不尽的欣喜若狂,数不尽的欲罢不能。人生却总是让人痛苦不堪,当他天真的张开怀抱去追寻,去拥抱时,得到的不过是些陌生、沉默、冷眼、厌恶。
可悲的是,在这个世上没有我的躯壳。我从这些女人的目光和神情中,清楚的感觉出,她们所追寻和迷恋的,不是吕远,也许她们也在他的目光中,他的身躯中,他眉眼间的微笑中,寻找自己的心魔。有了躯壳的限制,两个灵魂要坦诚面对是不可能的。可喜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躯壳。我可以在人世和他的内心之间自由穿梭,轻而易举地同他的灵魂相见。
我感觉到,他依然在沉睡,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投入他的怀抱,哪怕是在梦中。我飞入那片五光十色的梦境,熟练地穿过一片巨大的迷宫,在金色麦田尽头,找到了往日熟悉的那个如同无敌堡垒一样巨大的圆形会场。会场周围的天空永远都是色彩斑斓,这些色彩在梦中来自于记忆和预知,清醒时又掺入了金色的感觉,色彩中有什么,那取决于谁来看,怎样看。我站在会场大门外,看着天上翻腾着的色彩,感到如醉如痴。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记得吕远还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时,每当我看到他在做噩梦,便潜入他的梦中。每次都在这个巨大的圆形会场中,找到被吓得缩成一团的他。上空飘荡着一张巨大陌生的脸,空荡的会场中回荡着无数狂野的笑声。我抱起他离开梦境,却被外面巨大的迷宫绕得晕头转向,那些狂野的笑声在我身后如影相随。
有一次,这些笑声激怒了我。我对吕远说:“我们为什么要逃呢?这是你的梦!还有什么恶魔能吓退我?”
我抱着他转身冲进会场,双眼射出愤怒的金光,把空中飘荡的面孔击得粉碎,挥舞起巨大的翅膀将四周的笑声打得四散奔逃。
从那一夜起,我们征服了这里,把这里变成内心中最安宁最隐秘的堡垒,噩梦再也无法侵入这片心灵的净土。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自我和心魔,带着五彩的小小认知接连躲进这里,他们的认知在周围的天空中编织成各种知觉和梦境。这里充满了一种异样的魔力,就像无数套在一起的怪圈,每次回到会场,我都感到它在无限的变大却又只有针尖那么一点点。
无限大同时又无限小,多么神奇的感觉!难道这里的空间是不停扭曲波动的?更奇妙的是,这里的时间同外面的世界也不一样,有时候在这里经历了一个春夏秋冬,醒来后发现只是午饭后几分钟的一个梦;有时候我拉着吕远的小手在麦田里只说了几句悄悄话,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完了整个夜晚,也许时间在这里也是不停的波动吧。
过去,我们整日在现实与这片密境之间穿梭,被波动的时空搅得非常困惑。我惊喜地把这里叫做“心灵”,而小吕远懊恼地把这里称作“黄泉”。
哈哈,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黄泉怎么能同这里相比呢?那是一个让人相见不相识的世界,路过黄泉的爱人们可以在此生反目成仇,前世的仇人们可以在此生把酒言欢。而我们,正是因为走过黄泉路上那条忘川,才会在此相见不能相认。就连黄泉中盛开的曼珠沙华,也是生叶时不开花,开花时没有叶,花叶永不相见。
如果一个人的心灵中生出黄泉,打开了鬼门,活在这世上岂不是向死而生?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心灵如果同黄泉共生,人世同鬼门将近在咫尺。
2、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