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之殃


一,

她的死,在乡亲们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死,是必然的,在绝症面前,人们认为,张奶奶必然会死于这个病,只是时间问题。

她必然会跟村里另一位吴奶奶一样,因为她们得了同一种病。

吴奶奶正在接受癌魔一步步的摧毁,在同样的古稀之年,人们皆同意,那是对她们一生作风混乱的一种惩罚,张奶奶最后也必然会这样凄惨的死去。

但她先死了,并不是死于这个病,她让人们失望了。

她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张氏的绝症还是早期时,她那些苦哈哈的儿女们,竟非常和谐的出钱出力,让这个古稀老人做了手术,并延续了后续治疗。

在这个孝顺稀缺的年代,对于农村没什么经济基础的家庭来说,能做到这点,真的不多。

吴奶奶就没那么幸运,她那些不缺钱的土豪儿女,选择了任由她的病自由发展。身为董事长的好大儿,对关心老人的长辈们,一个个去电话解释:医生建议,老娘年龄太大,怕经不起手术台上的折腾,不如让她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他们几兄妹商议后决定,听从医生的意见。

有些人听了,笑笑不语;有些人则频频点头,附和这个观点。

二,

吴奶奶头脑很不清醒,并不知道自己得了病,她依然大着嗓门说话,哈哈笑着,眼不花,耳不聋,就是不太认识人。

也就一年多时间,她的病从早期到晚期,到最后发生转移,医生预测,最多还有一年寿命,不能再多了。

但时不时大出血,总让她的生命处于危机之中,要挺过一年,人们都觉得悬。

唯一贴身照顾她的三闺女,对来探病的人比划着:

“医生拿了那么那么长的纱布,包了云南白药,卷成那么那么大一坨,从下面塞进去,像修补漏水的管道一样,你还别说,还真就止住了。”

三三把房间地板上、马桶里、床垫上一团团鲜红拍了给来探望的人看,人们忍着反胃,对她说:“也亏了你照顾了。”

三三很无奈地说:“那能怎么办呢?”

老人的身体散发着浓浓腥味,两个年轻的女人,一边一个护着老人,慢慢走,车慢慢开,她现在,就像易碎的玻璃。

“她腹腔里,已如败絮一样,在一件件腐坏,暴露出的筋筋畔畔,时不时破了,造成大出血,但她并不知道痛,医生说要等腐蚀到内脏器官时,就要直接上吗啡了,那个时候,怕也要随时准备后事。”

下车的时候,三三对护送者小声说着这个疾病的真相。

虽然境况如此恶劣,但吴奶奶一旁自顾笑嘻嘻的,看起来慈眉善目。

她的眼睫毛根根翘起来,眼睛像弯月儿,脸上的苹果肌依然饱满,皮肤依然白皙,岁月不败美人儿,哪怕现在她步履蹒跚,但回眸一笑,依然如花灿烂,带着特有的娇艳,依然惹人看。

年轻时,她能被很多男人喜欢,也是有原因的。

她岌岌可危的等着命运最后裁决。

吴奶奶的其他五个孩子都在外地经商,生意红火,小的儿子给他姐打电话说:“再等我拼两年,条件好一点,我就接妈妈过来尽孝。”

三三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弟弟,刚买了一辆九十万的豪车,一栋楼在出租,她不知道,怎样的条件,才算好一点。

三,

张奶奶去世的头天,还悠哉悠哉享受着生活,晚上还和女儿女婿一起看电视,到十点多,她说不太舒服,先去睡了。

除了癌症,她常年小病缠身,有一点不舒服,也没人放在心上。

凌晨三点,她女儿起夜,顺带去老人房里查看,手往被窝里一摸,才发现人已经凉了。

据说,她一直心脏不太好。

在她的灵位旁,她的儿媳妇英子,从头到脚一身雪白麻衣,待人们写完礼出来,走过她身边时,她也会在一些平常亲近的妇人耳边悄悄说:“早走了也好。”

乍一听,或许这话不该讲,可一联想到吴奶奶正遭受那种病症的折磨,私下或也看到了那些照片,污糟的鲜红,也就不由要对英子笑笑说:“是的,也好”

张奶奶生前,很不喜欢这唯一的儿媳妇,哪怕儿子为了她,举债十几万,她依然不说儿媳妇一句好话。

张奶奶的丧礼办得很平常,两天一夜,半夜拉回来,早上乡亲们就帮着搭好了灵堂,请了法师来诵经,下午,就火化了。

火化那天中午是正斋,完成葬礼最后的一些仪式,第二天就要上山,从此,这个人们曾那么熟悉的人,就将尘归尘,土归土。

院子里,坐满了乡邻们,他们三三两两聚到一起,互相问候说笑,等着开席。

院子里没有悲伤,自在祥和,张奶奶的死,没什么可使人讨论叹息了,人们将这归于善终。

善终,即好报。

四,

在鞭炮声和经文的吟唱中,英子像个僵尸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中央,眼神空洞,木然地安排着一切事宜。

阿兴从孝堂过来,头上顶着一块白布,他是张奶奶的义子,一个女人歪着脑袋看他,说:“你好孝顺呢,还戴上了,认了你这义子不亏。”

他腼腆地笑,但也有男人的坚定,淡淡说道:“你们不晓得吧?她总共认了有十几个干子呢,都没来。”

这实在令人感到意外,这妇人,自己养了五个儿女,还认了十几个干子,这怕是当娘有瘾。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们只知道,逢年过节,只要是孩子,都爱往她家跑,她总是给了糖果零食,让孩子带回家。

人们看这阿兴如此真诚孝顺,不由要调侃他,肯定没少吃干娘给预留的鸡腿。

人们很不能理解,这妇人的心肠,到底是正是邪?到底是怎样的奇怪丰富?

多情,无知少女常把它当成深情,而只有成年人才知道,情多而浅的道理。

张奶奶必然是多情的,她的风流韵事,有那么些年,常被人在村口议论。

她换伴侣的速度,有时候比季节还快,有时候,也不过是保持一两个春秋,不论她的丈夫在不在,她和异性的交往,从来没有停歇。

也是奇怪,虽然她名声在外,却一直有男人愿意围着她转。论长相,她和漂亮不搭边,要身材没身材,又矮又胖,但她就是有那魔力,不停地吸引着各种男人。

直到古稀之年,还有一个比她年轻的老头,天天围在她身边,无私照顾着她。

五,

吴奶奶的风流事迹,和张奶奶比,也毫不逊色。

她们在同一年查出了宫颈癌,村里得绝症去世的人不少,但得这个病的,近十几年,她们是唯一的两个。

或许,也只是一种巧合吧。

送葬那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雨,很多人没去,包括张奶奶的亲外甥和外甥女们,人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英子对人们后来的抱歉,只淡淡地说:“不必致礼,送不送都无所谓的,就她那样的人。”

按照道理,是要去的,人们心里,到底还是无法回避的隐藏着一些淡漠,人心,到底还是现实如斯。

三三的女儿对人们说,她已经去打了HPV疫苗,以后,她的女儿也要打,她呼吁,所有年轻的女性都要去打。

每天看着吴奶奶,她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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