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
原来我睡了这么久,回过神以后发现已经是天黑了。没开灯的房间里显得我更为落寞一些,我活动着脖子起身去打开灯,虽然是很久没来过这里,但我依旧熟悉这间屋子。果然之前有朋友跟我说人潜意识的记忆很难随着时间的褪逝而变得模糊,只有你不想记起的东西才会随着岁月慢慢忘记。
当我按下啪嚓一声的开关后,房间里那盏黄色的老式灯丝缓缓亮起,亮得微微泛光,随后才逐渐变成了灯本应该的亮度。记得很久之前她跟我讲过让我把这盏灯换成现代通用的白炽灯,忘记了是哪天她说过这句话,现在我回到这的时候才发现早就应该这样做了。但也可能就如她离开时那样讲——或许那时的我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上过。
站起身时我只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天没吃饭的缘故。我正打算去找一位朋友,如是说来应该也不是朋友,叫莫逆之交应该好点。
上楼时外面有着微微夕阳从走廊的百合叶扇窗照进来,现在的我却只能抹黑下楼,说起来狼狈又好玩,我竟然没有摔倒,不过也算脑补了很多自己跌倒后狗吃屎的样子。即便不吃饭我也只觉有些许不适,但自然比不上我想把今天的事情做完。即便不吃饭我也只觉有些许不适,但自然比不上我想把今天的事情做完。
外面的小摊贩们陆陆续续出来营业,街边吵吵嚷嚷,行人也便是匆匆忙忙般,市井的生活略显热闹许多。巷子口外路两旁栽满了柳树,春夏天时我总能看到杨柳依依的景象,但如今在深冬天里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我从来不喜欢树木花朵,我厌倦随着季节更替而会变化的样子,就像此时一样我只觉得柳树干枯的枝叶更为萧瑟。
我去之前常打散酒的小店里准备买些酒,我从不喜欢喝粗制劣造的商业酒,店家为了噱头总是偷工减料,我跟三瘸子心照不宣地喜欢一起喝醉了破口大骂这些无良商家。
“小哥,许久日子不见了,您如今在哪高就呢!我们店里少了您可真是少了发财啦!”
酒铺的老板眯着眼裹着两腮的肉笑着打趣我。
我哪能高就,这话明显是高看了我一眼。不过也难怪,毕竟对于我来讲这小镇的大家也便是很久没能见到我了,我与每个人自然相谈甚欢,邻里邻居的生意照顾后都说我像招财的猫儿。
“去三哥的店里,我与他讲好了,回来定要找他喝酒”
“三瘸子啊?你不在的日子里,也就是你小媳妇过来跟他送过饭菜,你们小两口子不在,他可真是苦了难为乐咯!”
老板打趣我道。
除了三哥知道,谁还能明白我为什么四五年没有回来这所城市呢。令我没想到的是她也会来看三哥——平日里她跟我不少因为这种事情吵架,她向来不喜欢我跟市井里的人打交道。
三瘸子的修鞋店就在巷子口的尽头,一间小小的屋子,门口用红色的油漆刷着大大的“鞋铺”两字,我曾经调侃三瘸子小学都没上完还要把招牌写得比谁都醒目。他只笑笑不跟我言语,他好像很喜欢自己的招牌,也好像很喜欢自己在这浮沉井世里能有独特存在感的身份——像他这种人大概总是被人不注意但依旧瞧不起的。
三瘸子之前不在这所城市,我也是后来跟他认识久些日子后知道的。
他家里有三个姐妹兄弟,在比这所城市还要偏北的地方老母亲一人带他们长大,白天做零工,夜晚给人叠烧给过世人用的纸元宝,一个便是一毛钱,这样把他们养大成人后,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但三瘸子总跟我说他的母亲是伟大的,在母亲去世后,三瘸子每次都要在坟头跟母亲聊很久——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够抒发情绪的地方了,土里的母亲是最接近他的人。三瘸子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大姐随丈夫自北南下从商,去了偏远的广东临海的地方做起了批发的生意,一走便是十多年了无音讯,在跟老母亲生前寄过最后一笔钱后,自此很少与家里人来往。都说大姐是发达后忘了亲戚忘了家族,三瘸子为了这事没少跟嚼舌头的大妈争个是非对错,在他心里可能并不是这样。
大哥是村里大队数一数二的愣头青,少时常常带着三瘸子去刨别人庄稼,偷别人家鸡蛋,成年后也总是惹起是非的一个领头人。三瘸子跟我讲,聊起他哥哥时最多的便是庆幸母亲的两个儿子不是同一个性格,大哥过于冲动,总是无端地闯下一个个是非,让母亲焦头烂额地去跟别人低三下四的认错。在他母亲过世后许久,大哥也进了劳改队,从此剃光了所有头发,跟着同伴一起劳动作业,去学着怎么做人一样。三瘸子常说如果能早一天就好了,让母亲看到大哥痛改前非的样子,那天他跟我喝醉,倒在自己一堆工具旁边,这是他那天最后一句话,随后便是呼呼大睡。
他后来也跟我说,再也没见过大哥大姐,最后只知道大姐生意越做越好,后来似乎同乡里再也没人能比过大姐。大哥从队里出来以后,便了无音讯。有人说大哥走了,在腊月寒冬的江里,身旁的人不敢救,没人理会大哥呼喊得声嘶力竭,随着寒冷刺骨的松花江水便从此再也没了这个人的影子和故事。
三瘸子的故事就这么多,自此我也没再多问。至于为什么都叫他三瘸子,除了排名老三,瘸了的半条腿我无从问起,他也不跟我讲,只告诉我是命运不饶人,麻绳只挑细处断。
就这么想着,寒风从我脖颈里溜进来,贯穿着我的胸膛。不知是因为这个故事让我心里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晚冬天里本就是该这样冷,我使劲裹了裹厚皮衣,大步向三瘸子的摊里走去。
他已经在收摊了,零零碎碎的一些小器件在他的脚边散落,他将工具归拢到一个木盒子里,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像是贫瘠土地沟壑一般的皱纹里挤出欢快夹带疲惫的微笑看着我。我跟他早些打过电话,他知道我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许久不见他便说要跟我一醉方休。
“你来了沈老弟,我正要规整这些东西,你要不嫌乱就先坐,今天是很忙的,我也是没想到你回来以后我的小摊也忙起来了,你不知道前段时间。。。。”
他眼睛里彷佛有火苗,闪着光跟我讲没见我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孤身一人,循序往复的日子里坐着同样的工作。
“三老哥,我打了些好酒,待会买些饭菜,我们边吃边聊。”
我将酒壶放在平日里顾客放鞋的铁锭上跟他讲,拎起身旁的马扎坐在店铺避风的旁边。
“好!老弟还没吃,我去隔壁买些,许久不见我甚是想念你,你等我回,我们慢慢聊罢!”
我看着三瘸子的身影佝偻着背慢慢走进巷子外的餐馆。
我突然好像觉得他没那么瘸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还是我好久没见过他了,他没变。
可能是我馋了壶里的白酒。